發布時間:2020-12-07源自:學習庫 作者:沖刺高考網閱讀( )移動版閱讀>>
秦 嶺
1
臨近秋天的黃昏,愁云慘淡。一絲涼意襲來,莫名心煩意亂。我開著那輛破舊帕薩特,在崎嶇山路上如蝸牛爬行。路面坑坑洼洼,仿佛經歷了一世的歲月滄桑。
恍惚間,忽然風雨交加,兩旁松樹林被刮得東倒西歪。雨點灑落車窗,眼前一片茫然。除了風聲雨聲,車里還是那般死寂和空洞。
莽仔又一次鬼催命似地打電話。這是今天他打的第六個電話,之前五個我都毫不留情地掛斷。我知道這廝兒只要打電話,就絕對沒有好事。不是找你借錢,就是朋友孩子讀書、親戚住院,沒完沒了。
去年某天,他打電話借錢“放水”,利息三分、四分,利滾利。“哥,錯過了這個村,就沒那個店,今天放十萬,轉手兩萬多利息就進腰包。你借我十萬去放貸,利息平半分!”他說得眉飛色舞,把我當成了提款機。
我在電話里慢條斯理地說:“兄弟,深水之魚,死于誘餌,你貪圖人家牛兒,人家窺視你母牛,天上哪會掉餡餅!”
這廝兒裝著聽不懂我話,大聲兀氣地說:“哥,我沒讀幾本書,聽不懂你那些雞巴文縐縐的話。反正,我知道你當縣長,不缺那點錢。我現在打爛仗,就想借錢生仔。你自己看著辦嘛,借不借由你,爹死的時候怎么說的......”
他知道我軟肋,每次開口,只要我猶豫,定拿爹臨終遺言嚇唬我。每次,我都乖乖替他辦事或者慷慨解囊。
這就是混賬弟弟,害得我一輩子精打細算、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那點兒私房錢全打了水漂,還不斷借錢給他。為此,我和妻子鬧離婚,官帽都差點整脫。
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歌頌他。有次氣急了,脫口罵道:你這個廝兒!
一路風大雨急。出于安全考慮,我一腳剎車把車停在路邊,接了電話。莽仔沖我發著脾氣:
“哥,搞啥子名堂才接電話?急死人了,要出人命!”
我聽著也嚇一跳,趕緊說:
“啥子事嘛,心急火燎的,我開起車呢?!?/span>
他氣喘吁吁地說:“你趕緊轉兩萬在我手機上,有人喝敵敵畏了,拿來救命!”
我沒好氣地回敬道:“別人喝藥關你毛錢的事?我沒錢,卵子掉在面前!”
“哥,不要說粗話嘛。是這樣的,我和鳳兒離婚了,耍了個女朋友叫芬兒,現在我不想和她耍,和鳳兒復婚。她想不通,就喝了敵敵畏,送到醫院搶救,不交錢不做手術。哥,你不借錢搶救芬兒,她死了,我要坐牢,你不能眼巴巴看我坐牢啊,爹臨死的時候......”
這廝兒反倒比我冷靜,我知道他又要利用我軟肋。我緩和下來,果斷地打斷:
“不說了,兩萬沒有,我現在卡上只有一萬。”
莽仔不假思索地說:“一萬就一萬,人命關天,趕快轉過來。”說完掛斷電話。
我一頭霧水,心想救人要緊,趕忙從手機上調出銀行卡號,輸入一萬數字,手指輕輕一點轉過去。剛按鍵,手機就顯示已收款。收錢動作快如閃電。
最近因工作調整,心情像冰窟窿,干啥事都沒精打采。我正好好的當著副縣長,分管全縣教育、衛生兩大行業,前幾天突然從市里空降一名副縣長接替我,我到縣政協當了副主席。這不是癩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嘛,政治前途被按下暫停鍵。我去找縣委書記李厚仁說理,李厚仁轉彎抹角地說:“你這次職位變動,可能與最近掃黑除惡有關聯......”
聽了李厚仁話,我氣不打一處來:“大家都清楚,我在清遠縣干這么多年,沒當過誰保護傘,我和黑惡勢力八竿子打不著!”
“打??!打??!”李厚仁打斷我說:“不是說你有啥問題,你仔細想想......”
李厚仁說著說著像吃飯哽著,鼓起腮幫子,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。
“你他媽有屁就放,我到底犯了啥錯誤?死也死得明白!”我氣急敗壞地大聲吼叫。
我和李厚仁出生在清溪河畔桐花村,一起長大,后來都在清溪鎮工作搭班子,我比他年齡大,說話直來直去。但自從他當了縣委書記,城府就深多了,動不動發脾氣吼人,背地里機關干部都叫他“李吼人”。找他匯報工作只講半句話,從不直接表態,要么打個哈哈,要么拍你肩膀,讓人云里霧里。我吃了二十多年行政飯,就沒學會他這招,怪不得老是在副縣長位置遛彎兒。在鎮里他是書記,我是鎮長。他當副縣長,我當鎮書記。他當縣長,我提拔副縣長,他任縣委書記,我還是副縣長,仕途上一開始就輸在起跑線上。大家都才四十出頭,正熱火朝天,他說不定還能干個廳級、省級。本以為憑我倆關系,下步進常委班子,當個常務副縣長是不成問題的。可人算不如天算,這下全他媽泡湯了。
李厚仁被我將軍,有些不愉。但他隱忍未發,委婉地說:“政協是個好單位,廣闊天地,大有作為,你要珍惜組織好意,去好好干吧。”
他拍著我肩膀,拉著我手使勁地搖,我哭笑不得。
李厚仁這一拍一搖兩招,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。但還是鼓起勇氣說:
“李厚仁,殺人不過頭落地,給我來痛快點,我到底得罪哪尊大神了,為啥突然抹了副縣長?”
“不要沖動,稍安勿躁”李厚仁見我較真,又把我拉坐下:“本來這是保密的,你盯著問,我不妨透露一下。牽涉你弟弟的事情,你想想,組織上怎么平白無故動你?”
“我弟弟......我弟弟怎么了?”我還想爭辯,突然想起兩個月前,廣東警方突然從天而降,把莽仔逮走。后來經廣東朋友打聽,才知道莽仔涉及一樁綁架殺人案件,帶去協助調查。我像放了氣的輪胎,頓時癟了。
兩周前莽子被放了回來,工作也搞脫了,變得沉默寡言。我幾次追問情況,他避而不談。我氣不過,跳起來指著鼻子指責:
“這么大的事,為啥不給我講?我是你親哥哥??!”
“不要逼我,哥,我有做人的原則,警察都放我回來,我能有啥子事?”
莽仔嘴殼子硬,無論我如何歇斯底里,就不吐半個字兒。
“你不說,那好,今后你的事我管不著,隨你咋整!”我下了最后通牒。
“不管就不管,活人還怕尿憋死?”說完,眼淚唰唰往下掉。
我懶得理他,開車回到縣里。
我恍然大悟,又是這個廝兒給我惹禍了。李厚仁的話我明白,這次職務調整,和莽子兩個月前被抓有關,組織上是否掌握了他涉黑的證據,是否把我當成了保護傘?越想越怕。
2
回到家里,黑燈瞎火,一個人突然覺得落寞孤單。因為經濟問題,妻子和我鬧離婚,我不簽字,她就搬出去了。孩子去外地上大學,我成了孤家寡人。自從宣布去政協工作后,門可羅雀,冷清得掉顆針都聽得到,連打電話的人也寥寥無幾。哪像過去,每天都有幾撥人在門口候著,一回家就熱鬧起來。這下骨子里才感受到人世的蒼涼,現實的骨感。
弟弟是個無底洞,我工資的一半要捐獻給他,每次都說借,從來就沒見他提過還錢。開始還記記賬,后來懶得記了,記了也白搭。我曾催過還錢,他陰陽怪氣地反問:“誰見過有老虎借豬能還的?”氣得我無語。
躺在床上橫豎睡不著,腦子里把前世今生像搗鏡頭似鼓搗一遍,越想越覺得索然無味。瞧你混的!我把自己罵了一句。眼睛突然停在臥室墻上掛著的那幅照片上。那是換屆時清遠縣四大班子合影,我站在第二排中間,西裝革履,意氣風發。李厚仁站在第一排正中,滿面紅光,春風得意。我突然像打了雞血,自言自語道,當政協副主席有啥不好,還是四大班子領導呢。
天剛亮,索性下床,匆忙洗漱完畢,打算去醫院看看芬兒搶救的情況。她是城郊結合部村小的音樂老師,長得挺漂亮。我去學校檢查工作時,她正在給學生上音樂課。見校長帶著我走進教室,她帶著學生鼓掌。后來在教師文藝調演中獲得個人演唱第一名,我親自頒獎,所以印象深刻。芬兒如何與莽仔搞在一起,為他尋死覓活,在我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。
我駕車趕到縣人民醫院,在走廊里碰到莽仔。他對我的到來很意外,詫異地說:“哥,你怎么來了?我以為你不管我們呢。”
“周末無聊,反正閑著,來看看情況。芬兒如何?”我問。我的到來,他似乎有些感動。
“這次要不是哥借錢,芬兒就搶救不過來。芬兒活不成,我就死定了。”莽仔邊說邊快步往病房里走。
芬兒已蘇醒,躺在病床上發呆。見我進來,掙扎著坐起。我走過去說:“芬兒老師,你躺著別動?!?/span>
芬兒躺下去,兩只腫得像櫻桃似的眼睛看著我??戳撕芫?,似乎認出我來,驚訝地說:
“李縣長,你怎么來了?”
我說:“我怎么不來?莽仔是我弟弟,他把你害成這樣,我不來行嗎?”
莽仔在我身邊干咳兩聲,意思在提醒我別亂說。我懂,不吭聲。
這時,病房外醫生大聲叫喊:“芬兒家屬,去三樓領報告單。”
莽仔是芬兒在醫院唯一“家屬”。他說:“哥,你幫我照看一下芬兒,我去拿檢驗報告?!?/span>
我說:“你去吧,這里有我呢?!?/span>
病房里剩下我和芬兒,氣氛有些尷尬。
過一會,芬兒打破沉默說:“李縣長,我不知道你是莽子哥哥。你去我們學校視察過,還給我頒過獎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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